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状元考
2014-03-29 B4版 综合
许慎德



提起状元,我眼前就浮现出一个美丽浪漫的画面:俊俏的后生,身着红袍,胸佩红花,骑高头大马,在锣鼓声中向京城迤逦而去,接下来是百官相贺,皇帝接见,招为驸马……

当然,这场景可能是来自小时候对某个电影的记忆,现实中的状元未必真这样。“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”的张扬可能是真的,但被皇帝看中并招为驸马就很难了。事实上,历代状元中,被招为驸马的,只有郑颢一人。他是唐会昌二年壬戌科状元,被招为万寿公主的夫婿是在他状元及第后七年(大中三年)的事了,也不是中了状元就做了驸马。

我这么说丝毫没有贬低状元的意思,中状元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。别说中状元,就是中举,在我国古代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。还记得《儒林外史》里那个穷酸吗?进学后依然不被人瞧起的范进,中举后亲戚邻里都去奉承,连做过一任知县的张乡绅也跑去攀交。

举人不过是三级考试中通过第一级考试的应试者,就这样惹人注目,通过最后一级考试并取得第一名的状元就可想而知了!他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骄傲,更是其所处的一乡一郡甚至一省的骄傲。

据说,我们莒县就出过一个状元,他的名字叫邹惟新!



一天下午,我和运东兄相约,去拜访了状元林。

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,我们骑了自行车,走上了自己的朝圣之路。从莒县一中向东直至沭河西堤,然后向南一公里,我们便看到了石刻林立的状元林。可惜没有找对路,面对没过膝盖的杂草和雨后的泥泞,我们只能远眺了,并在心中默默地向我们的状元送去深深的敬仰和遥远的畅想———

公元1300年的一个黎明,月色已经变得暗淡,沭河在翠绿的芦苇丛的呵护中还没有醒来。这时,浮来山定林寺的晨钟已经敲响,踏着钟声,十余岁的邹惟新,头结小辫,肩背书包,手提竹灯笼,向曾子书院走去……聪明好学的维新在书院听经诵史,十年苦读后终于考取了状元。

这个故事源于莒州八景之一“书院夜诵”。曾子书院在莒县城南,相传为春秋时期曾子、子夏在莒为官所建。邹惟新是否曾就读于曾子书院有待考究,但曾子和子夏在莒为官是真,这一点可以从《韩诗外传》“曾子仕於莒,得粟三秉”和《论语》子路篇第十三“子夏为莒父宰,问政”得到论证。曾子在莒办学,也是事实。《孟子外传》之《性善辩第一》记载:

孟子游于莒,有曾子讲堂焉。孟子登堂弹琴而歌,二三子和之。莒父老曰:“久矣夫,不闻此音也。圣人之徒也。”



邹惟新真的是状元吗?为了表达对先贤的尊重,我们应该解开这个谜团,还原历史真相。

有关资料记载:邹惟新(约1287~?),字仲德,元莒城人。授承事郎、益都路同知潍州事,擢奉议大夫、襄阳营田司提举,未上,复起为沂州知州,累官至亚中大夫、同佥太常礼仪院事。《嘉靖青州府志》卷四《选举志》记邹惟新为元延祐状元,清末进士庄陔兰主编的《重修莒志》也认为“邹惟新,元代延祐二年考中进士第一”。这便是邹惟新为元代状元的历史依据。当然,民间一直流传他为状元,但民间传说不能为证据。

元代科举考试于 1313年由仁宗下诏恢复,1315年正式开科,每三年一次,直到1366年结束,中间停过两次,分别是1336年和1339年。当时的科举按人种等级分左右两榜,蒙古人、色目人列右榜,汉人和南人列左榜。这样整个元代共举行了16次考试,产生状元32人。维基百科《中国状元榜》中有这32人的名单。但这名单中,并没有邹惟新。维基百科所录是否有误?或者说邹惟新是不是并未考中状元?

要解决这个问题,我们先考证邹惟新参加科举的时间。《重修莒志》和《嘉靖青州府志》都认为他是延祐年间参加科考,这个时间应该不错。从元人李洞追写的《元大德十一年加封孔子制诏记碑》中记载的“延祐改元,城阳邹惟新首以经术文行擢高第”可得到进一步的印证。

其次,延祐年间所有的殿试中,状元到底是谁?延祐(1314年—1320年)是仁宗的年号,共七年,这七年中进行了两次科举考试,分别为延祐二年,延祐五年。《元史》卷八十一《选举志一》记载:“延祐二年春三月,廷试进士,赐护都答儿、张起岩等五十有六人及第、出身有差。五年春三月,廷试进士护都达儿、霍希贤等五十人。”这说明延祐年间的右状元为护都答儿和护都达儿,左状元为张起岩和霍希贤。这个观点也得到许多史家的认可,如内蒙古师范大学于志勇就认为元代第一个汉人状元是张起岩。

由此可见,邹惟新不是延祐二年这场科举的状元。在这次科举中邹惟新取得的功名是什么呢?应该是进士。江苏教育学院沈仁国《元延祐进士再探》一文就认为邹惟新是延祐改元后不久登第的,应为延祐二年进士。这与李洞所说“邹惟新首以经术文行擢高第”相符,也与《重修莒志》“邹惟新,元代延社二年考中进士第一”基本吻合。只不过是“考中进士”而不是“第一”的状元。

邹惟新是进士而非状元,从他的官职可见一斑。元明清三朝,殿试及第者皆赐出身,称进士,共分为三甲:一甲三人(状元、榜眼、探花)赐进士及第;二甲赐进士出身、三甲赐同进士出身。依《元史》卷八十一《选举志一》所录第一名(状元)赐进士及第,从六品,第二名以下及第二甲,皆正七品,第三甲以下,皆正八品,两榜并同。邹惟新参加殿试后任承事郎、益都路同知潍州事,是正七品。这就是说邹惟新应是“第二名以下及第二甲”的进士。

那么庄陔兰所载“元代延社二年考中进士第一”又是怎么回事?难道他犯了常识性的错误?庄陔兰是进士出身,曾任翰林院编修,应该不会。为了说明这个观点,不妨作一个猜想:邹惟新,元代延社二年考中进士二甲第一。

有了这个猜想,一切就说得通了。一种可能是,在庄陔兰那个年代,人们习惯把第四名及以下者称为进士,前三名就叫状元、榜眼和探花,邹惟新是第四名(二甲第一),所以庄陔兰称之为“进士第一”。另一种可能是重修莒县志时,庄陔兰虽清楚史实,但由于民间一直流传邹惟新为状元,为了这个美丽的传说,故意略去了“二甲”二字,但修史又不能违背历史,所以写“进士第一”而不是“元代延社二年考中状元”。

这虽然是猜想,但这个猜想应该是正确的,因为中国人有状元情结,尤其在封建社会,对一甲第一名获得者,称“状元”比称“进士第一”概率要大得多。所以,考证的结论是:邹惟新,延祐二年张起岩榜进士,高中二甲第一。



一番考证,沧海桑田。

说真的,邹惟新是不是状元并不重要,因为我们在乎的是历史真相,而不是状元这一虚名。在那个民族歧视严重,汉人被巧取豪夺的岁月,邹惟新能够考中进士,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。何况,他为官清廉,深得百姓喜爱。康熙《新城县志》之《重修庙学记》记载:“惟新为政,明锐谨敏,知所先后,又得监县簿尉之贤,以相成其志。澄教源,植化本,可兴起斯文,其在兹乎。”

到这里,状元的故事好像已经结束,其实,状元的故事不会结束!邹惟新的精神和影响在当地永存。因为有了邹惟新,书香弥漫了柳青河两岸,滋润了一代又一代的莒州学子。因为有了状元林,莒县的故事和传说才更加美丽,更加迷人。

所以,从这个层面上讲,邹惟新永远是我们莒地人民心中的状元!作为莒县的著名古迹,状元林永垂不朽!

昔人已去,往事不再。我静静地站在河岸上,面对夕阳,思绪在热风中慢慢回归……我想起了明代诗人孙友篪的七言绝句《过程学士墓》:

野水空山拜墓堂,松风湿翠洒衣裳。

行人欲问前朝事,翁仲无言对夕阳。